孬蛋
白合云（河南）
那年初夏，兰姑带儿子孬蛋来到我家看奶奶时，我和孬蛋在院里玩起泥巴，不料孬蛋一脚踩死了我家出壳不久的小鸡儿，他吓得大哭起来，粘泥巴的小手抹眼泪抹出熊猫眼，鼻涕也流在了嘴巴上。他用小手指着我，对兰姑和奶奶说：“是二表哥踩死的，是二表哥……”奶奶的责备委屈得我也哭了。
他们走后，奶奶说：“唉！你兰姑四个妮子就孬蛋一个小，娇生惯养，长大了恐怕会惹人嫌啊！”
兰姑是奶奶的干女儿，奶奶去世后兰姑来我家少了，我也多年没见过孬蛋。
多年后的一天上午，兰姑和孬蛋突然来到我县城的家里，兰姑已五十多岁，头发白了不少，上眼皮下垂，眼睛小了许多。两颊的肌肉萎缩出两个核桃大的小坑。孬蛋已是二十五六岁小伙，个头不够高，却横向发展。他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扭动着脖子，眼睛东瞅西瞄，像日本*子进村似的。
兰姑和我聊起奶奶的往事，讲到奶奶去世时她满眼婆娑，我心里沉甸甸的，很快涌起和兰姑的亲情。随后她拉着孬蛋一只手让我看：“簸箕，你看，孬蛋在砖厂干砖机活挤掉两根手指，我就这么一个儿，砖场的活不能干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咋过呀！我想让孬蛋跟着你干，说啥你得拉拔他一下。”
童年时，因我的下嘴唇像山顶洞猿人似的外伸，别人给我起个外号——簸箕嘴，叫着叫着就把我的名字喊成簸箕了。
我咂一下嘴巴还没说话，兰姑把脸转向孬蛋，手却指着在一旁玩耍的俩孩子说：“看看，你簸箕哥，年纪轻轻就在县城就买了房，你表嫂生俩孩子也上幼儿园了，而你却还光棍一条！”
兰姑的一席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上世纪90年代，农村买拖拉机的多了，不再用牛耕地，很多牛卖给了屠宰厂。我在屠宰厂院内收牛皮倒卖。安徽的皮革厂三五天来拉一次，为存放牛皮，我在公路边租两间房子，晚上，防人偷盗，需要有人看管。我答应了兰姑，让孬蛋留下帮我看管牛皮，于是兰姑高高兴兴地走了。
春秋两季，收来的牛皮只平整一下放在地上，简单清理上面的残肉、粪便，在上面撒上一些食盐就可以了，到了夏天，除撒盐外，还要喷洒一些明矾水，为降低室内温度，要去对面化肥厂的深井房内提上十几桶凉水存放牛皮周围。孬蛋干活有股劲，讲好的工资一个月二百五十元，我每月给他三百。
一天傍晚，我骑自行车正准备回家，孬蛋从屠宰厂门口冲了过来，他左手提一个*纸包，右手握一瓶白酒。笑嘻嘻地拦着我说：“簸箕哥，喝点酒再回家。”
*纸包里是从屠宰厂内买来的碎牛肉，碎牛肉是从牛骨头上剔下的，多半是牛筋，厂里卖两块一斤。我感到盛情难却，便推着自行车调头说：“走，去喜中饭店我再加两个菜。”
二人敲着筷子，喊一阵“老虎、杠子、鸡”，一瓶白酒很快见底。都喝得酒酣耳热，孬蛋的脸像猴屁股一样红，满嘴喷着酒气说：“哥，厂里的马会计长得真漂亮啊。”
我开玩笑说：“呵呵，那当然，她外号马美人，漂亮了你就多看她几眼，也不要钱。”
孬蛋晃着脑袋，眯着眼睛，呲着*牙，洋洋得意地说：“哼哼，马会计的屁股我也看过。”
我挥拳砸过去，打在孬蛋的腮帮子上，他从凳子上掉下，嘴里的饭菜喷洒一地。我恼怒地吼道：“流氓，滚！”
厂里的前院没有厕所。卖牛的人内急时老往后院跑，牛厂长几次内急都得在厕所门口排队。屠宰场边上种西瓜的老孙，需要有机肥。他知道屠宰场这几年来人多生意红火，便与牛厂长拉上了关系，老孙在围墙的西南角用钢钎捅了两个碗口大的窟窿，院内垒了围墙，修了便池，内高外低，粪水直接流到墙外面的土窑子里。老孙隔几天打扫一次，卫生还算干净，厂里职工也喜欢来老孙的厕所里应急。前几天老孙买两盒烟送给孬蛋，让他帮助干活。我猜想孬蛋一定利用这个机会窥视了马会计。但孬蛋哪里知道马会计是牛厂长的情人，这种丑事一旦传出去，那一定会影响到我在屠宰场的生意。
孬蛋从地上爬起来，手抿一下嘴脸，恬不知耻地说：“簸箕哥，咋了，马会计是你的相好？”
“孬蛋，耍流氓要坐牢的。你没看见，每天早上牛厂长骑车驮着马会计来上班吗？她是牛厂长的情人。”
孬蛋似乎有点清醒，短脖子伸了伸说：“噢，簸箕哥，情人是啥？”
“你啥球不懂，情人就是情人，比你说的相好时髦。”
其实，什么是“情人”？那时我也解释不了。孬蛋没有计较我打他那一拳，仍笑着说：“簸箕哥，原谅我一次。再去帮老孙干活我闭着眼睛还不行么？”
临近年关的一天傍晚，我正在家里吃晚饭，孬蛋骑车来到我家，把牛皮房的钥匙递给我说：“簸箕哥，今晚我不想睡牛皮房了。”
我看他表情扭捏，问咋回事，他磨磨唧唧地说：“今晚有人去偷牛皮。”
我哈哈着说：“你是神仙啊！能掐会算？”
“不是，我村的王刚下午来了，他说晚上拉板车过来。”
我在意了，原来这俩熊货已合计好了，我瞪着两眼问：“你同意了？”
他低着头，两手对搓着吞吞吐吐说：“开始，我没同意，后来他、他说他小姨子刚离过婚，没带孩子，我俩合适。”
我翘起大拇指嘲讽说：“咦唏，恁俩真中，里应外合，狼狈为奸！”
“唉！簸箕哥，你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谁想打光棍呀，俗话说剩饭难热，后婚女人难说，王刚他……我想有个老婆。想来想去又觉得对不住你，还是给你说说，今晚，我怕他去偷牛皮，你去看门吧？”
我从抽屉了找把老虎钳递给他，又扔过去一节铁丝说：“你回去用铁丝从里面把两门拧一起，你只管睡觉，他真去了，就说事情我知道了，看他怎么样！”
孬蛋走后，我一阵好笑，妻子觉得我笑得奇怪就问我：“咋了？”我说：“偷牛皮也使用美人计，孬蛋那点权利就知道搞权色交易，可笑！”
半夜，寂静中，“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吵醒，“簸箕哥！簸箕哥……”
我趿拉着鞋把大门打开，孬蛋一脸惊慌地说：“簸箕哥，王、王刚他去了呀！”
“那、那你没说我事前已经知道了吗？”我感到非常惊讶！
“唉！他最先敲门时我装睡着，敲了一会儿他改用脚踹，踹一脚骂一句，骂我是小人，骂我说话不算数，骂我捉弄了他。最后，王刚竟威胁说，再不给开门等天亮了就用杀牛刀给我放血。我、我长多大的胆也不敢说你知道了！”
“他偷走几张牛皮？你说！”我情绪激动，直跺脚。
“六张，我帮他抬上车，数好的。”说完这句话孬蛋转身抬腿跑了。
我拿起电话报了警。六张牛皮价值一千多元，王刚判了两年徒刑，警察调查孬蛋牛皮案时发现他少了两根手指，怀疑他与屠宰场后面的小路上另一起抢劫案有关，审讯时他供认不讳。王凤泉也就是孬蛋犯抢劫罪被判了六年徒刑。
孬蛋判了六年，我很意外也很遗憾。兰姑抱怨我不该报警，还说我有责任，对我意见很大，她从此再也没来过我家。最初的两年，每到年关我让人带给她几百元钱，钱，都如数退还。六年后孬蛋没有从监狱出来，我了解到孬蛋在狱中又加了刑期。他在看牛皮期间的一个夜晚，偷偷溜进纺织厂女工的宿舍，强奸过一名女工，因女工刚结婚，碍于面子没有报案，不料却怀上孬蛋的孩子，孩子生下后长相与夫妻俩迥然不同，智力也存在障碍，她老公带孩子做了DNA，女工这时才报了案。孬蛋得到个私生子，却又加了几年刑期。
几年前的一天上午，我去东关市场买东西，无意间瞥见了孬蛋，见他满头大汗脚蹬一辆三轮车，车上坐着的兰姑佝偻着腰搂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这个孩子，一定是孬蛋犯罪的孽果。我保持一段距离尾随着。三轮车停在了县“特殊教育学校”门口。此时，我心里五味杂陈，但还是鼓起勇气向他们走去……
白合云，笔名常青树，河南上蔡人。河南省作协会员，爱好文学，喜欢绘画。擅长用幽默诙谐的文笔反映当代人最质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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