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扎寨(连载六)
文
董新铎
25
捻*深山会土匪张悉化装报*情
张宗禹的副将穆天顺为显实力,亲点骑兵三百,而这三百骑兵却是零星出寨,在东南方一山谷中集结。赵监自然知其用意,这么零星地出寨无非是不惊动过往客商及寨民,寨子里的一切显得与往常并无二致,可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时不时笼上心头,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穆天顺亲自到东西顺骡马店迎赵监。赵监牵驴走出大门时,他见秦珮站在屋门口正用一种忧郁的目光望着他,秋日的阴霾将秦珮的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灰暗,而她的眼神在穿透这灰暗时却显得分外明亮,这眼神让赵监若干年后依稀记得。就在赵监正要翻身上驴的当儿,却听秦珮高声喊他一声,然后,他看见秦珮跑出门外,将一顶草帽递他手里。
赵监随穆天顺抵达山谷时,三百骑兵已列队完毕。穆天顺一挥手,这三百骑兵便依次尾随在他和赵监身后,他们沿着羊肠山道蜿蜒而去。赵监回望时,见这蛇形队伍黑压压足有一里多长。
两个时辰过后,绕过一个低矮山丘,见一侧是陡立的悬崖,而另一侧则是山涧,土匪的山洞已近在眼前。早有哨兵发现他们并禀报了匪首张悉。张悉忙问:“多少人?是官兵吗?”哨兵道:“好几百,清一色骑兵,看装束,不是官兵,走在前面骑着毛驴的,很像是上次来过我们这里的那个人。”张悉道:“毛驴?莫不是那位赵监?他带队伍来干什么?这人马不是官兵那必是捻*无疑。来呀,列队。”
张悉带队来到高岗时,远远见赵监已走到通向山洞的转弯处,张悉一挥手,赵监眼前一棵大树上轰然掉下一排带尖的木头篱笆,这篱笆恰巧将不宽的小道挡严。
张悉高声喊道:“那不是赵兄吗?赵兄别来无恙?”
赵监拱手道:“张老弟好眼力!请老弟把篱笆挪开,赵监今日给老弟带来一位贵人。”赵监说罢,拿手指指一旁的穆天顺。
张悉道:“贵人?那好啊,先说说此来何意吧?”
赵监道:“隔着这么远说吗?好歹我们也是远道而来,老弟你没有茶水,山泉总是有吧?”
张悉一挥手,那挡在赵监面前的篱笆便被一根绳子徐徐拉升起来。忽见穆天顺的骑兵要抢先过来,张悉爽朗笑道:“有劳赵先生抬头看看。兵士就不要过来了,若是真的有要事相商,那就请赵兄和那个所谓的贵人过来吧。”
赵监和穆天顺仰头一看,不觉吓出一身冷汗。但见他们头顶的悬崖上长满荆棘,而那荆棘丛中却用绳子捆着无数牛头般大小的石头。赵监自然懂得,他张悉之所以这么不惧大*,那是心有依仗,此刻他只消挥挥手,便会有手下拉动绳索,立时,悬崖顶上的石头便会密雨般从天而降,他上次来时居然没有察觉到这里布有石阵。穆天顺忙挥手让兵士后退,之后,下马把缰绳递给兵士,赵监也翻身下驴,然后和穆天顺一道走向张悉。他们仅走数步,那道篱笆重又轰然落地,将三百骑兵挡于篱笆之外。
张悉将两人让至山洞,早有手下把茶水端上。赵监开门见山道:“都是爽快人,我就直言不讳了,这位是捻*西路*张宗禹张统领的副将穆将*。”见二人颔首以示礼仪,赵监接着说道:“穆将*受张统领指派前来有事相商,具体事宜就请穆将*说罢,我赵监仅是引见而已。”
见张悉漠然地望着自己,穆天顺粗声粗气道:“大帅有令,命我前来向你要人!”
张悉和赵监对视一眼,不觉一怔,张悉正要问话,却听穆天顺道:“我们大帅夜里被杀手刺伤,差一点丢命,查遍寨子没有找出这个人,寨门把守很严,那个杀手一定是翻寨墙进入寨子的,除了你这里的人,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况且有人从烧焦的尸首上认出来像是你的手下。”
张悉哈哈大笑后,调侃道:“前些日子我的一匹枣红马死了,在抬下去埋掉的路上,却发觉这公马的蛋子儿被割走了,查了好久,没有查出来是谁干的,我这里一般人很难进来,我正寻思着莫不是捻*割走吃了?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可捻*也犯不着跑到我这里来取呀!”
穆天顺腾地站起身便要拔刀,赵监忙上前制止。尴尬间,却听张悉淡然说道:“有事就讲,犯不着用这下三滥的伎俩要挟,我吃这碗饭多年了,这都是我张悉干剩下的。”
穆天顺丝毫没有示弱,他指定杀手就是张悉的手下,威逼张悉即刻交人,不然他三百铁蹄定会荡平这里。这个行武之人一定是小瞧了张悉,岂知这张悉原是考过功名之人,却因犯事被官府通缉,不得已才进山落草的,论胆识论智谋一点不输给眼前的两位。
那张悉听罢穆天顺这蛮不讲理的话,竟一时间显得怯弱起来,就连赵监也摸不清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张悉一旁边的手下却是嗷嗷乱叫,张悉摆手制止了。张悉依旧显得淡然如初,他轻轻抿一口茶水,静静说道:“穆将*有何要事就请直言,至于追查杀手之事,还是由我自己慢慢查明,然后亲手送到穆将*麾下,您看如何?”
张悉这缓兵之计用得纯熟,倒让穆天顺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客套之词,于是干咳一声,直截了当说道:“那就好,我们大帅等着你去交人。不过,要是你能带领你的手下加入我们捻*,大帅也就不再追究这杀手的事了,他肩膀挨了一刀就算是白挨了他也心甘。”
张悉暗自一笑道:“你们大帅哪能就这么白挨一刀啊!我张悉说到做到,我定当查出凶手,亲手送上。至于将*所言加入捻*之事,不知去了我能谋个何等职位?”
穆天顺道:“这个我说了不算,这得让我们大帅定夺。”
张悉接着问道:“若是我带领这帮弟兄加入捻*,将来前程如何呀?弟兄们在这里可是吃喝不愁,山洞里女人和酒肉都有,任其消受。”
穆天顺一时来了兴致,大声说道:“像你们这样天天耗子一样躲在山洞里,那是一点前程都没有;你们加入捻*,那就是走上了正路,等将来打下江山,你我少不了都是开国功臣,说不准你我还能到龙庭宝座上沾沾屁股呢!我们大帅从来不亏待有功的人,只要立下战功,他什么都肯给。”
张悉似乎在盘算什么,穆天顺的话他听没听见都未可知。赵监看见张悉的眼珠一动未动,知道他在思虑,等穆天顺把话说完,张悉问道:“你们大*在半扎寨驻防?”
穆天顺道:“是的,在寨子里休整两个月了。”
张悉惊讶道:“这怎么可能!半扎寨不可能容如此之多的捻*进驻这么久而不去报官,要知道保长可有杀头之罪。”
穆天顺道:“一只狗都出不了寨子,怎么报官!”
张悉道:“你们多少人?”
穆天顺意识到什么,瞪眼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事机密,哪能随便泄露!”
张悉笑道:“你不说说你们捻*的兵力如何,我能放心带兄弟加入吗?我得衡量衡量捻*的胜算如何,弟兄们去你们那里是盼着日后享受荣华富贵的,不是白白卖命的。”
穆天顺忙道:“这个不能说,你有多少人?”
张悉道:“五十。”
穆天顺哈哈大笑道:“你就这五十人啊!赵先生说你手下有三五十人,我还不信呢,看来是真的。”
见穆天顺不肯说出捻*兵力,赵监又唯恐张悉不明就里而前去报官,官府弄不清半扎寨里的捻*兵力,也是不妥。于是赵监说道:“这个你就别问了,捻*没有几百人敢闯你的领地吗?”
不出赵监所料,穆天顺忙道:“几百人?其他地方的兵力不说,我们这次来半扎寨休整的兵力就有一千五百多,没这点实力我也不敢站你这里,没有金刚钻能揽瓷器活吗?”
张悉眼睛一亮道:“知道了捻*实力,我等加入捻*才能心安。我张悉自小谋求飞*腾达,结果连考个功名都是奢望,如今看来我张悉的夙愿有望实现。穆将*回去请回复张大帅,容我跟弟兄商议后再给大帅回话,好歹弟兄们随我多年,不听听他们的意愿,单凭我一意孤行怕是不妥,我和弟兄们早就厌倦了这耗子般的活法。”
听过张悉的话,穆天顺大喜过望,起身要走,却被张悉劝住,意欲留饭,说穆将*头次过来,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穆天顺道:“就你这小地方,我外头可是还有三百个弟兄啊!算了吧。”
走出山洞,赵监一直心怀忐忑,面上看,张悉是决意要加入捻*了,若果真如此,那张老和保长的计策可要落空。可细细想来,张悉如此爽快应下背后似乎另有深意,他隐隐感觉到张悉是在瞒天过海。
穆天顺却是暗自欢喜,眼见张悉便要率众加入捻*,对他来说又是大功一件,他少不得在张宗禹那里赢得褒奖,在众将面前出尽风头,于是大笑着辞别张悉,率众去了。
张悉望着眼前这帮人马趾高气扬地扬长而去,一丝笑意悄然浮现腮边。一个手下怯生生问他:“大哥,捻*真能打下天下吗?”
张悉道:“你问我,我问谁?”
翌日,汝州州府衙门前来了个满脸花白胡须的老者,老者声称有事关朝廷安危的事要面见知州大人。州府书办定定望着老者道:“事关朝廷安危?您家子女呢?子女们也忒不像话了,怎么就不看管好老人啊!”
老者皱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我有病?”
书办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您的意思您没事是吧?”
老者正色道:“劳烦您去通禀一声吧,真的事关重大,耽搁了只怕您担待不起!”
看老者眼神,听老者最后这话,书办一时警觉起来,忙转身通禀去了。只少顷,书办自后院出来领老者走过两道回廊,来到汝州知州任恺的后院客厅。没着官服的任恺显得清俊倜傥,长辫乌黑及腰,上穿印花亚麻对襟大褂,下着绛紫色纯色长袍,正背手仰视墙上字画,见书办领老者进来,一伸手算是给老者让座,自己径自在太师椅上坐下,轻声问道:“本官闲来一向乐意与老来犯痴者闲聊,不怕您老笑话,家父当年也是如此,本官就时常与之攀谈,听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何尝不是一种消遣?正经事严肃话哪有那么多!可惜的是先父犯痴只两年便驾鹤西去,唉!”
老者一时间哭笑不得,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迟疑片刻,他站起身走到任恺跟前,躬身拜下,而后肃然说道:“任大人,庶民有要事禀报,捻*一千五百多人眼下正在寨子里休整,他们进寨已经两个多月了。”
任恺乐呵呵道:“是是是,两个多月了。您老人家接着说,我乐意听,家父当年说起他街头见闻时也是这般模样。”
老者跺跺脚刺啦啦撕去脸上粘着的胡须,露出一张白净面庞,他摸摸发红的脸说道:“任大人,庶民张悉再次恳请大人相信庶民的话句句属实,张悉万不敢拿*国大事当儿戏,果真是有捻*在寨子里休整,且已挟持全寨寨民,捻*怕是不日便要开拔,至于要去哪里,庶民暂不知晓。”
任恺收起笑容,不敢再误认此人犯痴,遂正色问道:“你说的当真?哪个寨子?”
张悉道:“庶民先请大人告知,庶民冒死前来禀报,是否有功?若是有功,该功能否抵消被通缉之罪。”
任恺道:“你何罪之有?”
张悉道:“四年前庶民曾误伤一人,此人三日后溘然长逝,因此庶民被官府通缉,不得已而匿于山中。”
任恺沉吟片刻,毅然说道:“果真如你所说,看在你冒死为州府禀报匪情的份上,本官保你免受牢狱之苦,不过,赔偿一二还是该当的,你意如何?”
张悉提袍跪下,重重叩过三个响头之后,含泪说道:“谢大人恩典,草民没齿不忘大人恩德!”
“快说匪情!”
“捻*西路*首领张宗禹亲率大*在半扎寨休整。”
“谁?张宗禹?接着说!”
“是,大人。捻*一千五百多人已在半扎寨休整两个多月,似乎不日便要开拔。”
“捻*进寨两个多月了?那为何寨子里的人不来报官?人都一个个死了?”
“大人息怒!大人有所不知,捻*一进寨就控制了寨子,寨子里的人不得进出,寨丁也被下了枪械。”
“保长是干什么吃的,想法子也得捎信出来呀!无论如何,保长他难辞其咎!你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
“草民犯事后,不敢待在家中,不得已逃往山中落草。昨日捻*派副将进山与庶民相商,让我等加入捻*,许诺日后高官厚禄。草民岂能与捻匪为伍!身为大清子民,守土有责,草民岂可轻易放过这帮捻匪,于是,使计稳住他们,今日一早就策马赶到州府报信了。”
“听这一席话,任某感怀之余,羞愧难当,任某即刻就去处置捻匪之事。只是,只是你得暂留府衙,待本此事了结后再作打算,你看如何?”
“张悉悉听尊便。”
任恺即刻命人领张悉出了客厅,而后修书一封欲差人急送省城。手拿书信,任恺迟疑片刻又将书信放下,转身对书办道:“速去知会汝州守备贾书秀,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书办领命去了。
只少顷,贾书秀便戎装进来,见任恺一脸愁容,疑惑道:“任大人,看你满脸愁容,莫不是又有饥民集聚闹事?先别急,省里不会不管饥民死活的,相信不日便会有接济款项下拨到州府。”
任恺忧虑道:“仅是这等小事也还罢了,适才有报,捻*已在我辖内休整两个来月,且挟持半扎寨寨民不许进出,州府却丝毫不曾察觉,将来上面追究下来,我等少不得领受‘失察’之罪。”
贾书秀忙道:“任大人确认此事当真?”
任恺道:“叫贾守备此来就是合计一下该如何核实此事,为慎重起见,是否先派人进寨打探一番,待坐实之后再将实情禀报巡抚,适才我已把书信写好。”
贾守备稍加思索,应道:“是该核实后再作打算,为不打草惊蛇,我即刻派探子化装后进入寨内,设法接近寨中保长,待查明详情后再上报巡抚。”
贾书秀匆匆回到守备署,精心挑选一员精明哨长如此这般交待之后,亲送哨长于门外,而后就在守备署静等音讯。眼见天已正午,随从几次进来催他回后院用饭,贾书秀不耐烦道:“端过来,就在这里用饭。”那随从唯唯诺诺去了。
当院中的石榴树在屋檐下渐次黯淡下来,远处的屋顶已在暮色中苍茫模糊。*昏的风扫起石榴树飘落的枯叶在院中打旋,零星枯叶竟旋进门来,跌落贾书秀脚下时,却不再动弹。贾守备望着脚边的零星枯叶,急躁的情绪一点点笼罩在脸上。适逢随从又来叫他用饭,他望着窗外渐重的夜色,焦躁地说道:“吃,吃,我是猪吗?这哨长猪都不如!母猪都比他快,不就三十里路吗?”
“大人,王哨长是个精明干练的人,况且是骑快马去的,他一定是在半扎寨遇到麻烦了,不然的话,他跑步也该跑回来了。”随从一旁道。
“不就是打探一下报信人所说是否属实吗?又不是让他把捻*一个个掐死!”贾守备来回踱着步子,这个行武之人急躁的性子此时显露无疑。
夜深时,贾书秀派往半扎寨的探子依旧没有回来,这让任恺坐卧不宁,不时差人来守备署细问详情。此时,两人都十分清楚,一旦派去的探子被捻*识破而意味着什么,两人在焦虑中一直等到东方欲晓。
天刚蒙蒙亮,贾守备料定那哨长定是出事了,于是果断命一个亲兵骑快马再去打探,而后自己径自去了州府见知州任恺。任恺也是一夜没有合眼,他的眼角干涩,哈欠连天,没等贾书秀落座,便无力地说道:“基本可以判断,那报信人所言属实,贾大人看等还是不等?”
贾书秀道:“半扎寨地形我心中有数,如何用兵不是问题,只是寨中捻*兵力到底如何,这可不能全凭那报信人所言,那报信人毕竟是草民一个,在没有摸清捻*底细之前,仓促去禀报河南巡抚,巡抚大人也犯愁不是?他该派兵多少前来?汝州这里兵不过千,不指望巡抚派兵过来指定不行。巡抚李鹤年李大人来河南赴任仅数月,彼此知之甚少,你我一不小心挨顿训斥是小,丢了顶戴可就得不偿失了呀,在此事上你我本就犯着过失之罪,你说呢任大人?”
任恺想想也是,去省里禀报匪患,却没弄清匪兵多少,是显得草率,于是,他尴尬一笑道:“一味等下去怕是不妥,该派人再去打探才是。”
贾书秀道:“天色未亮我就指派我的亲兵去了。”
两人哪里知道,贾书秀派往半扎寨的那位哨长一进寨子便被捻*盯上了。他原是单骑赶往半扎寨的,将到寨门时,透过弯道处的树林,远远望见西寨门有四人把守,他观察许久,发觉寨门竟无一人进出,一个小小的村寨大白天居然需要四人把守寨门,这一点实属反常,籍此就足以印证那报信人所言大抵没错。可贾大人指派他此来并非只为坐实寨子里有无捻*,若是有捻*进驻,还要让他摸清捻*人数,做到知己知彼,若要弄清这一点,不进寨万难做到,如若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到寨门,守门人盘问起来该如何应对,这让他破费思量。恰在这时,他发觉身后官道的远方逶迤走来一个商队,那高大的骆驼背上载满货物,正一摇一摆地向着寨门的方向走来。这个精明的哨长打马便迎了上去。
“掌柜的,还认识我吗?驼队走得可真慢,在*河我就见你们慢腾腾走着,我绕到登封看了个亲戚,不想你们才走到这里。其实吧,去年我就在半扎寨见过您,只不过您是贵人多忘事罢了。”哨长道。
那走在前面的掌柜的眨眨眼诺诺地应着,他随即说些略显尴尬的话敷衍一下,慢慢自哨长身前走过。当骆驼一只只从哨长身侧经过,哨长下马捡起道旁一根树枝,随即翻身上马,神态自若地随着驼队来到寨门。他在驼队最后远远望着掌柜的在跟守门人交涉,很快,驼队便依次走进寨门。
哨长随驼队顺利进入寨门后,不觉长出了口气,就在哨长暗自庆幸之时,却隐隐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话语:“这驼队掌柜的是步行,可后面的年轻人却是独自骑着高头大马,这不对劲呀!”哨长一时警觉起来,他若无其事地用余光发现一个守门人正悄然尾随而来,哨长暗道:完了,怕是要辜负贾大人的信任了。他一边随驼队缓缓走在街上,一边巡视沿街店铺,当看到“半扎钱庄”的牌匾时,心中已有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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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长无奈挟人质官兵即至围古寨
骆驼迈着笨重的脚步依次走进“南北缘”的大门,哨长也不得不跟着走进院中。这驼队却不是住店,仅是用饭而已,因而所载货物并不卸下。哨长看着店中伙计忙着将水桶放在骆驼跟前,他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迟疑间,见适才尾随其后的守门人正**祟祟在门外窥视,哨长便把马缰绳递给伙计,独自坐一旁细细思量。哨长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他见那守门人只在门外转悠,并不时向着远处扬手,却一直没有进来,便知道那守门人在等待什么。哨长遂起身走出院落,直奔隔壁的钱庄去了。果不其然,哨长刚刚出院,不多时,进来几个带刀兵士,他们径直走到驼队掌柜的跟前,一人开口便问:“刚才出去那个人是不是你的人?”掌柜的支吾道:“不,不是。他是在寨外随我们一道进来的,他说认识我,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兵士听罢扭头便走。他们来到半扎钱庄时,却见哨长手持短刀,正把刘真挟持怀中,目视柜台里的伙计,口中叫道:“要想活命,快拿五十两银子给我,山中的弟兄快要饿死了,你们却一个个活得滋润。”一个兵士大声喊道:“你别胡来!你把人先放了,咱们什么都好说。”哨长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弟兄们也得活命啊!”兵士道:“你是从山里下来的?只要是山里人,不是官府的探子就好说。既然是在山里待不下去,那为什么不早点加入我们的队伍?”哨长道:“你们让吗?”兵士道:“昨天我们穆将*不是进山跟你们头头谈收编的事了吗?你难道不知道?你是不是张悉的手下?”哨长问:“张悉?谁是张悉?”另一兵士道:“看来你们不是一伙的,山里还有另外一伙土匪?把他们都收编了才好!二狗,你带人在这里盯着,我去禀报穆将*。”钱庄掌柜张炽去二静的酒坊打酒,他前脚才进酒坊,便听路人说他的钱庄进了土匪,于是张炽拔腿便跑回钱庄。见他的女人果真被土匪挟持,且那短刀的锋刃已抵在刘真胸前,张炽忙道:“兄弟,我们有话好说,你先把刀子放了,我过去换下女人,女人已有身孕,受不得惊吓。”哨长大声道:“都别动!既然你心疼你的女人,那就快去拿五十两银子给我,我马上放人,你也知道,我是无意伤害你的女人的,可你们要是硬来,我可不敢确保我手中的短刀一定听我使唤。”张悉正要开口,却听刘真大声说道:“眼下钱庄哪里有钱!钱都放贷出去了,要钱也得等有人还上才是。”张炽望望一旁的兵士,他明白刘真的用意,捻*副将陈福元来钱庄多次硬要借贷银子,均被张炽以银子都被借贷出去的名义回绝了,他迟疑片刻,苦笑道:“好汉啊,你是不知道眼下半扎寨是何种情形,看我开着钱庄,你就觉得钱庄里一定有钱是吧?其实不然,我正寻思着要关门歇业呢。”哨长道:“寨子里何种情形?面儿上也看不出什么呀!”张炽摇头道:“好汉你有所不知,眼下寨子里住着一千多兵士,每日里供养这么多人吃喝,谁家会有多余的银子呀!求好汉宽限几日好吧,等把我借贷出去的银子收回来一些咱什么都好说。”忽然间,门外一阵骚动,张炽看时,却是钱柜的女儿钱玉手捧玉佩、手镯等来到哨长面前,她泪眼望望刘真,乞求哨长道:“求你放了我姐吧,这些你都拿去,能换不少银子的,眼下寨子里谁家都没钱,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姐吧,她是有身子的人了。”哨长不经意间已经获悉想要的*情,听那张炽所言寨子里驻兵一千多人,这跟张悉所言吻合,他当下要做的便是如何尽快摆脱纠缠而顺利出寨,于是,哨长道:“我才不喜欢你这女人的东西呢!我山里的弟兄正饿着肚子呢,你这东西能顶吃喝吗?眼下兵荒马乱的,你让我去哪里兑换成钱!”正说时,钱玉的母亲进来道:“玉儿,既然人家不稀罕,那就把你的宝贝收回去吧,这些可都是你自小的随身之物,是多少钱都买不拿来的。好汉,你放了真真吧,你把我卖了或者是我随你进山任你选,真真是有了身子的人,她背着两条人命,万一有个好歹,可真是作孽,天都不会饶你!”一时间,刘真和张炽满脸是泪,在场的兵士也都被感动得唏嘘不已。“你们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吗?俗话说贼不落空,都没听说过是吧?”哨长气急败坏道。张炽忙从衣兜里摸出本是打酒用的碎银,伸手递了过去。哨长却示意张炽将碎银装进他衣兜,而后,他大声喊道:“都让开,放我出寨,放心吧,等我走出寨门我就放了她,我对天发誓,我若伤害这女人,天地不容!不过,你们得保我平安走出寨门,不然的话,我的誓言自然无效。”哨长挟持着刘真一点点向着寨门退去。适逢穆天顺带人赶来,有人举枪瞄准哨长,却被张炽苦苦哀求,开枪会伤及刘真,于是穆天顺示意那举枪者把枪放下。穆天顺缓步随哨长移动的当儿,开口问道:“听说你不是张悉的手下,你属于另外一拨土匪是吧?既然你们待在山里没吃没喝,那为啥不投奔我们?”哨长道:“这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容小的回到山里劝劝大哥再说,请问您贵姓?要是我大哥答应归顺你们,该找谁才是?”穆天顺道:“找我穆天顺就行。”穆天顺说罢,低声问一边的兵士:“此人没有干别的坏事吧?”兵士道:“没有。”穆天顺又道:“你先悄悄出寨,躲在寨门墙外,等他退出寨门时,他自然疏于防备,然后你闪出来拿下此人。即是要收编他们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就这么把放他走,少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这么窝囊地去回复大帅,我是不敢。”那兵士应着,疾步绕到一个偏街小巷,而后飞奔而去。哨长喊叫着退着步很快来到西寨门。途中他轻声对被挟持的刘真道:“实在是对不住小姐您,请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请小姐配合。”刘真糊里糊涂随哨长来到寨门,她唯恐惊着肚子里的孩子,因而一言未发。哨长挟持着刘真退到寨门外墙,刚要长出口气的当儿,忽觉身后一阵冷风袭来,这个历经战事屡立战功被贾守备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岂是寻常之辈!他竟没有扭头,只一脚,那匿于墙外闪身出来的兵士已飞出两丈开外,重重摔在官道的路沟里,这哨长借机丢开刘真,飞身而去,直趋兵士,仅在刹那间,他已将路沟里摔伤的兵士掳于怀中。这让寨门口的一帮人全无反应时间。等这帮人回过神儿,那兵士已成为哨长身前盾牌。哨长挟持着兵士疾步来到密林边,他忽觉右大腿一阵疼痛,看时却是被他挟在腋下那受伤兵士在他大腿上刺了一刀,于是哨长双手捂住兵士的头只那么一拧,但听嘎嘣一声,那头颅已低垂下去。哨长丢开兵士,消失在密林深处。夜幕降临时,哨长拖着受伤的大腿依旧在林中穿行。最初,他把衣袖扯掉勒在伤口处,鲜血已不再流淌,但衣袖却没能阻止伤口处血迹慢渗。眼见天色渐暗,不尽快走出林子,不定会遇到什么野兽,到那时,只怕是喊天天不应,然而,他越是急于走出林子,那伤口处渗血越多,最终,他因失血过多,精疲力尽地跌倒在一片荒草中。歇息片刻,腿不活动时,他发觉腿部的疼痛缓解不少,血也不再渗出,于是他改为爬行,向着认定的方向一点点爬去。起初他担心接近官道会给自己带来风险,唯恐捻*顺官道追击而来,后来却感觉距离官道越远,生命越是飘忽不定。透过稀疏的树缝,他试图通过天际的星辰来判定官道的方位,后来发觉是徒劳。接近官道,也就接近了人迹,接近人迹,也就接近了生还的希望。爬行中他摸摸伤处,莫非是这一刀触及到了筋骨?按说一般的刀伤是很难让人这么疼痛难耐而又举步维艰的。终于,他爬行到了官道的边缘。没有马匹,他爬上官道又该如何?这里距州府至少三十里路,爬回去那是奢望,而这荒山野岭的,去哪里寻得马匹!看来只能等有人经过这里了,可这半夜三更的,会有人夜半打此经过吗?若不尽早回去,不定贾大人会急成什么样子!哨长就这么胡思乱想中忽然听到了野猪的哼哼声,大约是野猪嗅出了血腥味道,循着血腥味哼哼而来。秋日的林子里败叶深厚,松软如床。哨长寻得一个低洼处,再将周边的落叶向低洼处聚拢过去,而后钻入厚厚的枯叶里。他发觉此处比外边暖和许多,厚实的枯叶不失为一床棉被盖在身上。他屏住呼吸,听见那野猪蹄子在他周边荒草中弄出不少刺啦刺啦的声音,这声音却又停歇下来,最后,向着林子深处渐次远去。当黎明初现林子时,哨长隐隐听到了马蹄声,这声音渐行渐近。因担心是捻*追兵而至,他不敢贸然爬上官道,只试着踮脚走到一棵大树后,定定望着官道。此刻官道上*腾腾的土地在哨长看来一如丰润的少妇般美丽。随着马蹄声渐渐接近,哨长忽然高声叫道:“马力,马力,马力。”然而,那马蹄扬起的轻尘瞬间自哨长眼前飘过。失望之余,哨长忍着疼痛走到官道中央,声嘶力竭地再次喊道:“马力,马力,马力。”终于,官道前方的骑马人猛拉缰绳,那马的前腿一时跃起老高。随即,骑马人掉转马头,看见了官道中央的哨长。就这样,汝州守备贾书秀派往半扎寨的第二位探子并未抵达半扎寨,二人同骑一匹马,向着汝州方向绝尘而去。汝州知州任恺的官文只一日便送抵开封。官文简要陈述了捻*张宗禹部潜入半扎寨并在此休整伺机北犯之实情,大致叙说了捻*如何控制寨子要挟寨民,而忽略了捻*进寨时日,着重细陈的是州府如何派探子潜入寨子,从而摸清了捻*兵力。新任河南巡抚李鹤年看过呈文,震怒之余,即刻差人请提督马德昭前来议事。马德昭来见李鹤年时怀揣汝州守备贾书秀的*情呈报。两人合议之后,即刻由马提督率兵两千开赴汝州,加上汝州绿营的一千兵马,三千绿营兵不日便挥师半扎寨。半扎寨两侧临河,小北河和万泉河将古寨夹在其间,河道边寨墙高耸,易守难攻,只东西两个寨门外地势开阔,于是,三千绿营兵分两路,对半扎寨形成合围之势。半扎寨一如往常。肩伤渐愈的张宗禹正策划接下来的出兵去向,不攻取城池,仅居于这小小村寨很难筹得足够的大*给养,又难于消耗清兵有生力量。汝州虽近,可仅他这点兵力,攻陷汝州怕是奢望。据报,赖文光的东路捻*已出山东正向许州移动,若是他直趋许州,与赖文部合兵一处,拿下许州该是轻而易举。思虑间,忽见副将穆天顺慌张张来报,说半扎寨西门外发现官兵。张宗禹蓦然一惊,莫不是州府获悉半扎寨住有捻*而派兵来剿?抑或是官兵仅是打此经过?疑虑中,又见副将陈福元一脸惊慌来报,说半扎寨东门外发现官兵。“东西两门同时发现官兵?有多少人?”张宗禹叫道。两个副将异口同声道:“一时还弄不清有多少官兵。”一时间,张宗禹感到了事态之严重,定是大*进寨之事走漏了风声,才招致官兵对半扎寨形成合围之势。至此,他立刻想起前日那个挟持人质者,于是一切明了。张宗禹命穆天顺将兵士悉数派往寨墙之上,关闭城门死守。待穆天顺去后,他随陈福元走出山陕会馆,就近登上东寨门时,但见寨子外官道上黑压压尽是官兵。他见不远处的寺院外站着一个和尚,这和尚正用茫然的目光望着寨楼。忽见一人在两员随从护卫下策马来到距寨门一箭之地的秀水寺门外,对着寨楼高声喊道:“寨楼之上可是西路捻*统领张宗禹?半扎寨已被官兵合围,出寨受降乃明智之举!不然,我这新铸的火炮可不是吃素的。”张宗禹顺手抄起一个兵士的火枪,对天就是一枪,遂高声喊道:“半扎寨四个寨门都装有火炮,若想比试一番火炮的威力,我张某人乐意奉陪,有种的你就开炮吧,只要你的火炮打得精准,这寨门下面就住着寨民。”那官兵哨长不甘示弱道:“我这火炮打得精准,我只用一炮,你那寨楼就会被轰塌,不信就试试。”陈福元道:“那你就开炮吧,只要你不怕我掉转炮口,对着寨内乱轰就行。”那哨长又要逞强,却被赶来的汝州守备贾书秀拦住,他低声说道:“不要把捻匪惹急了,狗急了还跳墙呢,得顾及寨中民众之安危。”于是那哨长不再开口。官兵在半扎寨东西两个寨门外喊话劝降的同时,不少人紧锣密鼓地准备云梯等攻城器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等天黑时发起总攻。然而,至午夜时分,两门的战事依旧没有发起,仅是火把连天,喊叫声一片。就在此时,寨子北侧的小北河和寨子南侧的万泉河上却悄无声息地浮起密密麻麻的门板和云梯,官兵正秘密渡过河面,接近寨墙。忽然,万泉河边的城墙上一声哨响,一时间,石块、乱箭一同泻向寨墙脚下,万泉河边官兵的惨叫声合着哗哗的流水声弥漫了整个寨子。小北河那边也是如此。官兵这声东击西之计最终以失败告罄,于是正面进攻正式开始。官兵熄灭火把,趁着夜色,悄然接近寨墙,却被寨墙上射下的乱箭压制住难以前行。接着,官兵用门板做盾,一块门板遮挡数人,官兵在漆黑的夜色中徐徐接近寨墙,终于来到寨墙脚下时,却是难以将门板远离身子,兵士的身子稍有暴露,立时会有冷箭射到那暴露处,中箭呻吟者渐增。无奈中官兵急竖云梯,奋力爬上,一时间,石块、乱箭间或火枪的子粒倾泻而下,正面进攻的兵士随之败下。咸丰、同治年间,朝廷为对付太平*、捻*及土匪,下令民间修筑寨堡,坚壁清野。然后,数年前之捻*,“不知沟垒可恃,专心以野战为强。自咸丰七年以后,皆知深沟高垒,以守为战,而攻剿愈觉费手。近更圩寨林立,不可数计。往往官兵以全力围攻一寨,累月不能破。且此破彼筑,徒烦兵力,终无扫荡之期。”本是抵御捻*之墙,如今却成了捻*护身之物,这让汝州守备贾书秀一筹莫展。贾书秀带一对骑兵来到寨子西门时,见这里的情形与他攻击的东寨门并无二致,他见提督马德昭正急得抓耳挠腮。“大帅,要不开炮吧,不用火炮,寨门怕是很难被攻破。”贾书秀道。马提督摇摇头无奈道:“临行前巡抚李大人反复交代,战事要以确保一寨人性命为前提。贸然攻下寨子,若是满寨皆是寨民尸首,朝廷怪罪下来只怕你我担待不起啊!”贾书秀道:“大人说的也是。标下有一计,不妨差几名高手混入商队,效仿那位探子哨长,随商队潜入寨子,而后寻机里应外合拿下寨门。”马提督道:“官兵一到,捻*已成惊弓之鸟,他张宗禹哪还敢开启寨门允许商队进寨呀!张宗禹的智谋我们一点不可小觑,此等雕虫小技怕是他见识多了,我等反复使用只怕不灵。不过,若是佯攻数日,使官兵尽显疲态,而后撤*。这样一来,张宗禹便会懈怠下来,他的懈怠才是此计得以实施之关键所在。何况,寨门关闭日久,寨中断了进项,一寨人、一千多捻*吃什么!”既要减少伤亡拿下寨子,又要顾及寨民安危,想来想去,别无良策,乔装进寨,然后里应外合似乎成了唯一之选。两个人反复推敲之后,便定下此计,分头实施去了。接下来的数日,官兵一如首次攻寨般稍遇抵抗便撤兵下来,翌日继续。如此这般,十天下来,官兵士气低落,懈怠畏战,且怨言四起,满脸疲态,最终,在十天头上,东西两路兵马同时撤回汝州。站在寨楼上观战的穆天顺见官兵迈着拖沓的步子没精打采地撤往汝州,兴奋之余,即刻去见张宗禹。张宗禹正聚精会神地翻阅一本老旧的线装书,他仰靠在竹椅上闲适地面对着南墙边的戏台,一枚落叶飘忽忽落在书上,他拂去落叶时,恰逢穆天顺进院。穆天顺道:“大帅,官兵撤*了。”张宗禹瞟一眼穆天顺,又把目光移回书页,一丝淡淡的笑意悄然自腮边滑过。少顷,张宗禹合上书,轻声说道:“穆将*如何看待官兵撤离?”穆天顺忙道:“不是吹牛,大帅,再给他们十天他们也攻不下寨子,寨门上的火炮还一炮没放呢!我们的火枪也基本没有派上用场。”张宗禹道:“这些年,虽是太平*耗去了朝廷绿营多半实力,捻*东征西战,再耗去绿营大半实力,眼下之官兵可谓是心力交瘁,捉襟见肘,可也不至于稍有交战便退却而去吧!这里面定有文章。”穆天顺问道:“大帅的意思是官兵是佯退?”张宗禹道:“是的。此乃诱兵之计,诱我出击,而后中其埋伏,想当年,诸葛孔明将此计用得烂熟;再不就是东路*赖文光部已逼近开封,开封城兵力薄弱,朝廷急调官兵驰援开封。你即刻派人乔装商人出寨侦探。”见穆天顺应下后去了,张宗禹起身让随从去把陈福元叫来。陈福元进来后,张宗禹问道:“陈将*,你屡次去钱庄借贷,居然分文没有借来,眼见大*不日便要开拔,你让弟兄们途中喝西北风吗?”陈福元低头一拜,不无愧疚道:“是标下无能。只不过,据钱庄掌柜的说钱庄里的银子都放贷出去了,眼下确实是一点都没有了,标下也私下打听了寨里人,人们都说钱庄早就被人借贷光了,仅筑寨墙,保长就借贷两三千两银子,至今都没还上。”“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就全然相信他们说言属实?”张宗禹大声说道,“据说那天钱庄来了个劫持人质的土匪,是钱庄掌柜把我们的兵力当众说了出去,结果官兵不日就到了,这其间难道没有猫腻?”陈福元警觉道:“大帅不说,标下还真的没有想到这劫持人质者与官兵有染,难道钱庄掌柜是有意说出去的?”张宗禹道:“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我们就当他有意而为,这样一来,你若还不能弄到银子,我之前真的是高估你的能力了。”陈福元忽然醒悟,即刻单腿跪地道:“大帅英明!标下愚钝至极,有负大帅厚望,标下这就去钱庄再会张炽。”见张宗禹重又拿起书,没再理会自己,陈福元起身后退后几步,转身去了。27
救张炽刘金丧命进古寨官兵使计
捻*副将陈福元带着怨气,在随从簇拥下直趋半扎钱庄。适才在张宗禹那里弄得灰头土脸,张宗禹的话无异于赤裸裸的羞辱,让这员战将怒从心生。到钱庄,见店门紧闭,料是闭门歇业,于是便命随从敲门。良久,见店内无人理会,随从便抬脚跺门,嘈杂声引得左邻右舍的人远远探头观望。
店门终于开了,一个伙计探出头道:“钱庄歇业了,*爷您就别跺门了,左邻右舍的看见多不好!”
随从道:“跺门就不好看了?要是把你们统统抓起来,这好看不好看呀?快开门!你们掌柜的呢?”随从说时已推开伙计,径自进店,直奔后院。
伙计大惊失色,边小跑着紧跟随从身后,边大声嚷嚷:“*爷,我家掌柜的在安歇,怎么也得容小的去通禀后您再进去呀!您这样直接闯进来可是坏了规矩的。”
随从道:“你他妈少废话!滚开。”
随从闯进张炽内室时,张炽正在跟刘真温存。听得门外争吵,张炽便预感不妙,好在他和刘真听了赵监所言,在一个深夜已将钱庄银两悉数埋入地下,身边仅剩点碎银供日常所需。随从见到张炽开言道:“你私通土匪,将大*的底细全盘说给土匪,看在有女人在场的份上,给你留点面子,请跟我们走吧?”
“我家男人何时私通土匪了?你们讲理不讲?”刘真腆着肚子一旁嚷道。
说时,陈福元已来到跟前,他一挥手,两个随从推着张炽便出了内室。刘真与随从撕扯时,被随从一把推出老远,好在刘真恰巧撞在伙计身上。于是,刘真不依不饶地跑去拉张炽。张炽道:“该来的终究要来,真真别怕,我们没做坏事,怕什么!你照顾好身子,我跟他们去,他们不就是索要银子吗?我们没有就是没有,总不能去抢人家的银子吧,可眼下谁家有银子可抢啊!”
随从不耐烦道:“少废话,快走!”说时,在张炽后背猛推一把。就这样一行人在朗朗乾坤下带走了张炽,引得街面上不少围观者窃窃私语。望着张炽远去的背影,刘真哭着跑去见父亲刘金。
陈福元把张炽带到他的居所,关进厢房内,命随从拿来笔和纸让张炽写出通匪细情及那日对土匪说了什么,而后陈福元回到正房,回想起张宗禹的话他依旧怨气难平。这是一个四方宅院,先前主人去了开封行商,这宅院便一直空闲。张宗禹本要下榻此院的,却因院落周边住户密集,且院墙稍低,不利于设防,迟疑后,张宗禹便住进了山陕会馆,这里仅留陈福元及随从居住。
刘真跑回家里,哭着把张炽被捻*带走的事及之前陈福元屡次去钱庄要借贷银子的事一一说了。刘金一时间脸色铁青,他骂过之后接着说道:“这捻*跟强盗有什么两样!弄不到银子就想方设法栽赃诬陷,目的肯定是勒索银子。”
赵监道:“真真啊,别为张炽担忧,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张炽的事有我和你爹呢。你爹说得对,捻*就是为了银子,弄不到银子他们大*离开寨子,路上吃什么?既是知其本意,那就不足为虑。我这就去见张宗禹,你们都待家里,别去看张炽,即便去了,他们也不会让你们相见的。这点小伎俩都用上了,足见这张宗禹已是穷途末路。此人起初狂妄自大,刚愎自用,错失了大好时机,殊不知‘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
秦珮一旁道:“你们之前认识?”
赵监忙道:“不认识,但我了解此人。”
秦珮若有所思,见赵监要走,遂起身道:“赵先生啊,无论你和张宗禹之前有无过节,都别跟他争强斗狠,他们毕竟是过客,我们该忍的就忍,该舍的就舍,毕竟安身立命才是眼下最为关紧的。”
赵监忽觉一阵心热。很多时候,女人一句体己的话非但不会使你的义气有所收敛,反而更能激起你的斗志,这一点匪夷所思。赵家不想去迁就张宗禹,他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与张宗禹一决雌雄。
来到山陕会馆,见张宗禹的*帐原址依旧地面焦*,忽想起那雇来的杀手,赵监不觉一阵伤感。虚本的尸首被捻*埋在了何处,他至今不知,虚本的女人大约还在翘首以待着她的男人早日回家,她指定是在每日的*昏站门口举目张望。等捻*离开寨子后,他一定得去趟虚本的老家,他要去虚本的父母坟前祭拜,他要寻到虚本的女人,给这孤寂的女人留下足够的生计所需。
见到张宗禹,赵监开口便带着怒气:“张统领果然本领不小,居然在寨子里开始抓人了,且抓的还是我赵监的侄女婿。”
张宗禹看赵监一脸愠怒,不解道:“侄女婿?此话从何说起?”
赵监道:“我要说张炽是我的女婿,你张宗禹怕是一点都不会相信吧。我赵监本是游乡的算卦先生,自来到半扎寨,承蒙刘金刘大哥收留,赵监才得以此地栖身。刘真是我看着长大的,倘或我是有家室之人,我定会认下这孩子做干女儿,真真和张炽的婚事还是我当的月老。”
张宗禹一时间显出尴尬模样,迟疑片刻,他的脸上渐露狰狞:“赵先生大约不知,张炽有意泄露*情,才招致官兵兵临寨门,若不是我的手下拼死守护,半扎寨怕是早被官兵攻陷,张炽之罪若不稍加惩戒,恐难服众。”
赵监冷冷一哂道:“张炽还是个孩子,一个行商之人他懂什么是*情?他说寨子里住着一千多人,寨子里供给吃紧,他无非是说他的钱庄没钱而已,你随便拉个人问问,谁人不知寨子里住着这么多人?这也叫*情吗?简直是笑话!”
张宗禹一时词穷,却又不甘示弱,强词夺理道:“即便都知道寨子里的情形,可他张炽万不该说给那官府的探子听吧,这不是罪有应得吗?”
赵监道:“官府的探子?当时在场的大都是你的人,既是知道那挟持人质者是官府探子,你的人何不将探子抓起来?你的手下难道都是些酒囊饭袋不成?”
张宗禹支吾道:“我我我的人当时不知道那人是探子。”
赵监穷追不舍道:“你的人不知道,张炽就知道了?”
张宗禹一时语塞。赵监趁机说道:“赶快放人。你再这么肆无忌惮胡乱抓人,小心激起民变,到那时你不怕内外交困吗?此乃兵家大忌!”张宗禹听罢赵监所言,深感此人谋略辩才过人,此等高人埋没在这偏壤村寨实属可惜,他若得此一人辅佐,胜过千*万马,于是偏离话题道:“在下仰慕赵先生已久,真心想与赵先生一道共谋大业,恳请赵先生来*中高就。”
赵监道:“赵监此来是为张炽的事,请张统领尽早放人。”
“来呀。”张宗禹对着门外喊道,“去把张炽放了,告知陈福元,日后别再给我添乱。”见随从领命去了,张宗禹接着说道,“赵先生,你的事已毕,你我该谈点别的了吧?”
于是,两个人自然把话题移到了*务之上。可他们哪里知晓,就在两人争辩之时,陈福元的四方宅院里却出了人命,刘金倒在血泊中时,恰有一只乌鸦落在屋脊,这乌鸦俯视院落,嘎嘎的叫声响彻寨子上空。
原本是不让刘金去见张炽的,赵监反复叮嘱过,可刘金见不得宝贝女儿的哭丧脸,耐着性子等赵监回来,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刘金急得抓耳挠腮。这个性情急躁的人不遇急事倒还罢了,遇到急事便忍耐不住,唯恐张炽在捻*那里忍受皮肉之苦,因放心不下张炽,又担心家里人阻拦,只说是去街上走走,便起身奔张炽关押的宅院去了。
到门口,捻*卫兵不知他刘金何许人也,自是阻拦他进院,刘金好话说了一大堆,看那卫兵时,卫兵竟压根儿没听他说话,正与另一个卫兵低声说着女人的话题。卫兵说那天被挟持的女人就是关押在此的钱庄掌柜的女人,说那女人的胸高得馋人,还说那挟持者的手就勒在那女人高高隆起的胸部边上,那小子也顾不得摸一把,换了他怎么也得过过手瘾,不伸进衣服,至少得在衣服外摸摸,末了,卫兵又说,那小子简直是傻屌一个!于是两人仰天大笑。
刘金岂能受得了这愣头小子在他面前作践他那宝贝女儿!一时间只觉得头上的血管骤然膨胀,里面的血液马蹄般四处乱窜,他忍不住劈头就是一巴掌,没有防备的卫兵一个趔趄几近跌倒。趁机,刘金径直闯进大院,高声喊叫:“张炽,张炽。你在哪里?”听见张炽在厢房高声应者,刘金便疾步赶到厢房门外,那门却是锁着的。
此时,陈福元早已闻得外面吵闹,站门口一脸愠怒,瞪眼望着卫兵就要发作,却见卫兵已追至刘金跟前,只一脚便把刘金踢出一丈开外。刘金自是不甘示弱,抡起身边一把铁锹直扑卫兵而去。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本来是过来看看张炽的,刘金至死都没有弄清他此来意义何在。陈福元见刘金扑向卫兵的当儿,卫兵已将大刀自背上抽出,只顺势一抡,大刀片子雪亮的刀刃已掠过刘金项间。
刘金倒地时,厢房内还响着张炽的喊话声。张炽看不见院中发生的事,也没听清别的异样声息,只是觉得他的岳父适才还在叫着他的名字,这会儿却没了声音,于是,他紧贴门缝试图看到外面的情形,却是徒劳,便在屋内急躁地走来走去。
张宗禹的传令兵来到宅院,见刘金的项间冒着血泡,他不明就里,只将张宗禹的话给愣在门口的陈福元说了,便转身返回。陈福元忙亲自打开厢房的门锁,胆怯地望着张炽自厢房出来,他见张炽惊恐地望着血泊里的刘金,他见张炽失*般伏在刘金身上,而后撒腿跑出院落。
张炽跑进“东西顺”的大门时,气喘吁吁,脸色煞白,这模样吓傻恰巧走出屋门的秦珮,一种不祥的预感宛如巨石陨落脚前,秦珮一时感到双腿瘫软,终于把持不住,双手支撑在一侧的竹床上。倒是刘真显得冷静许多,见张炽失*般模样,遂大声怪道:“张炽你出息点吧!”张炽被刘真这声呵斥惊醒,喘着粗气,勉强把适才发生的事囫囵地说了。刘真将信将疑地拉张炽又叫上柱子奔陈福元的居所去了。
走时的刘真倒显清醒,回来时几近痴呆,她头发散乱,眼睛红肿,木讷地望着柱子背上的父亲一言未发。
见刘金满身是血,瘫软地伏在柱子背上,秦珮疯狂地叫道:“都怨我呀她爹,赵先生临出门还交代别去看张炽,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出你出门的本意。快放下,柱子,柱子,你快去叫郎中过来。”柱子把刘金放在门口的竹床上,跑去叫郎中了。
郎中来时他身后跟着保长,保长皱眉在刘金身边走来走去,只片刻,当看见郎中摇摇头退至一边,保长伸手拉拉刘金的手,两行浑浊的老泪顺面颊簌簌而下,而后,转身对秦珮道:“真真她娘,给刘掌柜准备后事吧。柱子,你过来,咱们把刘掌柜抬进屋去。”
“慢!”秦珮擦干眼泪,撩起长发,“柱子,背起真真她爹,随我去找张宗禹。”
山陕会馆大门外的卫兵见有人背个满身是血的人要直闯进去,自是百般阻拦,却又不敢勉强,只拉扯着秦珮高声嚷嚷。正与张宗禹说话的赵监隐约听见秦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他旋即起身,直奔门口。看见赵监,秦珮一时间泪如雨下。见卫兵仍在拉扯秦珮,赵监上前就是一掌,直扇得那卫兵咧嘴尖叫。卫兵想要发作,却被跟随赵监出来的张宗禹喝住了。于是柱子背着刘金径直进了大门。
赵监见刘金一身是血,他惊愕失色,忙问秦珮何故。秦珮一脸泪痕,只顾抹泪,于是赵监大声追问柱子。听柱子把事由说了,赵监将手指放在刘金鼻下,良久,他颓然蹲下,无奈地低头暗自啜泣。
见院子正中放着一把竹椅,秦珮示意柱子把刘金放在竹椅上,她撩起长发,一时间眼里冒出火一样的光芒,她缓缓走近张宗禹,厉声说道:“张宗禹,听赵先生讲你自幼家境殷实,饱读诗书,面上看你像是仁慈之人,不想,背地里却尽干些伤天害理之事,真是有辱斯文!我一个妇道人家尚且懂得先贤所谓‘苟志于仁矣,无恶也’,七尺男儿竟不懂‘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真是让人无语。自你的大*进驻半扎寨,寨民省吃俭用尽力供养,到头来你和你的人竟是想杀谁就杀谁,真是丧尽天良啊!”
秦珮就差没把手指戳到张宗禹的鼻尖上,平日里这个婉约贤淑之人,怒上来竟也这般吓人!张宗禹何时受过此等羞辱,难耐之时,看看死去的刘金,再望一眼尚未发作的赵监,当看见一旁的陈福元时,他的怨气终于找到可发之人,于是上前就是一掌,直扇得陈福元左脸骤然血红,他随即大声问道:“是谁干的?”
陈福元捂着脸道:“是我的卫兵失手……”
没等陈福元说完,张宗禹转身对他的随从道:“即刻把那卫兵带到这里来!”
此时,赵监已起身来到刘金跟前,他提袍坐下,拉着刘金的手,话未出口,已是哽咽不止:“大哥,都怪兄弟我无能,居然无能到连大哥的性命都保全不了。自栖身刘家,大哥三番五次让我搬进后宅居住,唯恐兄弟我有丝毫委屈。兄弟我自然明白大哥让我搬进后宅意味着什么,大哥是将我赵监当做一母兄弟了。大哥一向义薄云天,为人面上苛求,内心却是极为悲悯。大哥一心装着生意,未曾享过清福,想来兄弟我心如刀绞。”
赵监说罢已成泪人。
张宗禹的随从捆着陈福元的卫兵进来时,这卫兵不怯不颤,正欲申辩,张宗禹手起刀落,那卫兵的人头在平整的地面滚出老远,恰巧停在刘金脚下,在场的捻*无不大惊失色。
就这样,张宗禹用他的方式暂时平息了这场危机。殊不知,刘金之死竟成了这帮捻*的一场噩梦。
刘金被捻*所杀的消息在半扎寨传得沸沸扬扬,当柱子身着孝服打马奔赴开封府时,守门的兵士竟也不加阻拦。柱子曾去过开封,自然认得刘金之子刘胜的居所,他快马疾驰一天,赶到开封城内已是暮色渐重。
得知刘金被杀,哪里能够安睡!当夜,刘胜便策马与柱子赶回半扎寨。这下可苦了柱子,他的裆部早已磨破,疼痛难耐,马匹也早已精疲力尽,任鞭子再抽,那马依旧迈步迟缓,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在途中安歇。翌日的后晌,两人抵达半扎寨时,守门的兵士依旧没有盘问。
刘金的葬礼并未引起寨子里的人过多